|
“老陈”是谁……这个念头总在夜深人静、总在不经意间，如影随形悄悄潜入陈倩的脑海里…… 初见“老陈”，是在一篇讲述福州革命风云的故事里。她却因此魂牵梦绕二十余年。 今年时值建党一百周年，缅怀先辈、传承精神，她决定要解开这个谜……她跳进历史长河里，追根溯源、抽丝剥茧，直到“老陈”的身份一点一点浮出水面…… “老陈”的身份为何那么重要？一切要从福州“闽江地下航线”说起。
“闽江地下航线（台江—马尾）”叶诚 摄 初遇“老陈”，他是谁？ 今年35岁的陈倩是陈德义的孙女，毕业于复旦大学法学院的她，如今是一名律师。
童年时期的陈倩和爷爷奶奶（受访者供图） 儿时的她和爷爷奶奶一起住在福州螺洲杜园干休所，后来搬至龙腰干休所。爷爷家里有一个小书柜，里面有很多书，多是记录革命前辈的生平。 有一天，她翻书柜读到了一篇文章，讲述了上个世纪40年代，福州一群地下党员在一艘轮船上偷天换日运送电台的故事，场景惊心动魄……（根据后续资料还原部分情节）如下： 老陈带来一个秘密运送电台的任务。老陈说：“党指示要我亲自搭船把它送去。”当时，码头上检査很严，有宪兵、水警，还有公司的稽査。几番商量后，大家决定由“青岛号”轮船的助机伊立惠，在开船以前，先行将电台带上船。等老陈买船票回来，向他一汇报，他也同意了。 伊立惠乘一只小舢板向停泊在江心的“青岛号”轮船划去。眼看，舢板就要接近轮船了，这时岸上一道白光射来。“干什么的？靠过来接受检查。” 伊立惠站在船头，对着警察说：“长官，我是这艘轮船的司机。” 警察在执照上没找出什么破绽，可又盯上了“行李卷”。 此时，轮船上配合的党员适时拉响了准备启航的汽笛。伊立惠趁此脱身。 一名水警领着公司稽査上了船，一下子闯进机舱。看到铺头放着一个“行李卷”，上面盖着一床破棉被，稽査一把掲开棉被，却是一个竹枕头，还有几件肮脏的衣服和臭袜子。眼看再往下翻就要露馅，不料这时稽查的漂白制服蹭上一片油泥，他气怒之下，便捂着鼻子滚蛋了。 第二天中午，船刚靠上码头， 老陈扛着那件“行李卷”，上了岸，一路奔向秘密交通站。 游击队有了电台以后，我们也不再蒙在鼓里了。解放军作战的胜利消息，不断传来。这些振奋人心的消息，有力地鼓舞了另一个“战场”上作战的同志。 陈倩印象深刻，全篇文章人物都有名有姓，唯独“老陈”没有具体名字。“老陈”成为了陈倩记忆里的一名英雄，和一个谜。 但她没想到的是，多年之后，“老陈”竟然与自己的爷爷联系在一起。一直以来，爷爷从不讲他的过去，她以为爷爷仅仅是一名老党员。 陈德义是谁？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，今年是建党一百周年，在偶然的机会，她知道了“闽江地下航线”的历史。而陈德义的身影也出现在这条地下航线。 公开资料显示，“闽江地下航线”是由福建省委委派苏华、饶刚生、陈德义等同志于1945年开辟的闽江中游和下游地下交通线，通过该条航线运送武器、枪支、弹药、电台、书刊、文件、传递情报和护送干部，为福建的解放作出了卓著的贡献。 1959年，这段历史还被拍摄成电影《地下航线》，传遍全国。 电影《地下航线》片段
电影《地下航线》海报 陈倩的父亲、陈德义的第三子陈东升表示，那些在“闽江地下航线”出现过的名字，从小就在他们的生活里出现过。 苏华，陈东升唤为姨妈，小时候，他常住在那里。“闽江地下航线”的地下交通员李水官、姚连香等人，年少的时候他曾短暂地寄居过他们家。 而母亲丁香提起过张章淦（又称小潘），27岁牺牲。解放后，小潘烈士的父亲曾经在村口一直等着他回家……说到他，母亲常泪流满面。
陈德义（二排左四）和伊立惠（二排左五）、陈水俤（二排左三）等闽轮党支部成员及其家属游览鼓山时合影（刊登在《中华人民共和国地方志-福建省-福州工会志》） “闽江地下航线”那些熟悉的名字一个个跃入陈倩和陈东升眼帘，原来小时候遇见的那些前辈有着这样的过往。原来爷爷就是“闽江地下航线”里的陈德义。 直到此时，陈倩方才知道，爷爷不仅仅是名普通的老党员。也是此时，她惊觉，儿时看过的那篇文章正是“闽江地下航线”的故事。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，“老陈”会不会就是陈德义？ 为何隐秘数十年？ 公开史料里“闽江地下航线”关于陈德义的记录仅仅是寥寥数语。或许这也是数十年来，陈东升也不知道父亲的真实身份的原因之一。 陈东升回忆，父亲陈德义喜欢看闽剧，他一生乐观、沉默有涵养，但低调，关于往事他几乎不提。
前排：丁香、陈倩堂哥、陈德义，后排：陈东升夫妇 母亲每天就是生火、煮饭、擀面条，照顾一家人。六十多年，两人风雨同舟，相濡以沫。就是这样一位“家庭主妇”，实则是一位13岁就参加革命的地下党员。这在后来的档案里可以查找到。她翻山越岭、送信无数，却从不知晓信的内容。她坐过国民党的监狱，严刑拷打之下，也没说半句话，后幸得同志营救，得以脱险。
陈倩和奶奶丁香（受访者供图） 一篇报道曾提到，1946年底，为了掩护身份，避免意外，组织上特意安排刘秀英、丁香两位女同志，来到联络总站，与饶刚生、陈德义扮成假夫妻，组成临时家庭。两对假夫妻在共同的战斗中，都产生了真感情。在“婆婆”苏华见证下，两对假夫妻结成了真伴侣。
陈德义和妻子丁香（受访者供图） 和母亲这段结缘史，陈东升也是偶然在一份报纸上看到的，他询问父亲，父亲摆摆手，都是过去的事了，提它做什么？ 提它做什么？正因为父亲如此低调沉默，几十年来，即使一起生活，陈东升也不知道父亲的过往。 开始寻找“老陈” 陈倩试图捕捉生活中爷爷的印记，从而去印证他就是“老陈”。她回忆，爷爷的衣服很少，脚上一直是黑色布鞋。奶奶也是如此。 曾任侨兴轻工学校校长的爷爷，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校庆那会，学校的领导派了一辆奔驰小轿车来接他去参加庆典。爷爷很犹豫，他很担心乘坐奔驰汽车会造成不良影响。后来，学校解释说，这辆奔驰汽车是由华侨捐赠的，是华侨在家乡捐资助学的心意。几番犹豫之后，爷爷才坐了进去。
陈德义、丁香、陈倩（受访者供图） 陈倩至今清晰地记得，在校庆的宴会上，校领导问她想要喝什么饮料。当时流行一种叫“马蹄爽”的饮料，由饽荠果肉配上汁，她非常喜欢。平日里，她便喜欢吃饽荠，都是奶奶一颗颗剥好给她。 返回家中后，爷爷和她说，以后如果有长辈问你想喝什么饮料，就回答说“随意”。店里有什么，我们就喝什么。喜欢喝“马蹄爽”的话，回家里他来买。“爷爷说的话，我记住了。” 奶奶则从生活上“事无巨细”照顾她，陪着她。那些做人的道理仿佛润物细无声，默默影响着她。 陈德义夫妻相濡以沫六十余年，也同样教会了子孙后代恩爱。陈东升和妻子相敬如宾，采访中，他多次提到了妻子，恩爱溢于言表。
陈东升和妻子、外孙女（受访者供图） 陈德义、丁香百年后皆栖身于莲花峰陵园。陈东升回忆，老爷子生前说，按照规定他是安葬在文林山陵园，但他不安心，那里很多战友很早就牺牲了，他不想安葬在那，觉得对不起他们。 爷爷的作风和经历、种种迹象，越发让陈倩觉得，他就是“老陈”。 时值爷爷逝世13周年，陈倩和陈东升开始寻找“老陈”。 “老陈”身份呼之欲出 寻找“老陈”是个艰难的过程，陈德义没有回忆录，没有百度百科，鲜少出现在公众视野里。儿时那篇文章具体名称又找不到了。75年前的事情，考证起来，碰到的困难比想象的还要多。幸运的是，许多老前辈、老同志的后人，以及校友、好友们都伸出了援手。小潘烈士的后人潘卫兴也加入了寻找行列…… 他们奔走于时空岁月，打捞历史印记，试图将“老陈”是陈德义的力证找寻出来。
陈德义青年时期（受访者供图） 转机出现在“闽江地下航线”亲历者梁宝通后人陈鸣身上。陈鸣告诉陈东升，与“闽江地下航线”相关的记录，可以看他父亲梁宝通所写的《红色航线》一文，该文收录于1959年由毛主席亲笔题写书名的《星火燎原》第九卷。 这是寻找“老陈”以来，最重要的突破。由梁宝通叙述的“老陈的故事”也同样收录在1959年，由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版的《光荣的历程》一书中，题为《闽江上的红色堡垒》。
《星火燎原》和《光荣的历程》（受访者供图） 两篇文章里出现的“老陈”，和童年时期陈倩所看过的那个故事称呼一致。据《星火燎原》和《闽江上的红色堡垒》里，“老陈”都是闽轮支部第一任支书。她甚至记起来，当时看过的那篇文章正是出于《星火燎原》。 20多年来，时空交错中，它们终于吻合了。
《星火燎原》和《光荣的历程》 在陈倩提供的资料里，记者整理了这几份资料，依稀可辩“老陈”的身份……↓↓↓ 《星火燎原》第九卷，梁宝通所写的《红色航线》记录 老陈向梁宝通传达了“省委决定在闽江上开辟一条秘密交通线”的指示。闽轮支部成立最初有6人，支书由老陈担任，梁宝通当副支书。支部成立后，第一个战斗任务就是秘密运送电台。 电台通过“青岛号”轮船的助机伊立惠运上船，几经辗转交由扮成行人上船的老陈，最终老陈扛着那件“行李卷”，上了岸，将其安全护送到南平。 《福州党史资料》记录 一九四五年冬天，中共福建省委为适应斗争形势发展的需要，决定派苏华、饶刚生、陈德义等同志到福州建立联络站，以加强同各级党组织的联系，并进一步开展城市工作。 台江史志《闽江地下航线，从台江这里起航》记录 “党员伊立惠在“开封”号客轮上工作期间，曾接受陈德义布置的任务，护送黄扆禹同志。” “当时，陈德义把从上海搞到的一部电台通过在“青岛”轮上工作的党员伊立惠设法带上船去，从这里送上山去，供省委机关使用。” 《中华人民共和国地方志-福建省-福州工会志》 由福州市总工会编写的，于2000年10月公开发行的《中华人民共和国地方志-福建省-福州工会志》 第十一章 《工运先驱》中的人物篇《梁宝通》一文，明确记载“经上级批准，中共闽江轮船公司支部正式成立，陈德义任支部书记，梁宝通为支部副书记（实际主持支部工作）。” 参见第237页。 “老陈”的身份呼之欲出。目前，陈东升已经向台江区委党史和地方志研究室提出请求核查。 台江区委党史和地方志研究室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，将会查阅历史资料，向上级部门汇报。 一份16年前的口述揭秘 连日来，记者跟随陈东升和陈倩，一路追寻历史。 陈倩22日透露，爷爷去世后，他的柜子里有个盒子一直未打开，最近，一家人商量后，决定打开它。一封尘封16年的口述信重见天日。 那是一份2005年陈德义在当时的省委党史研究室的口述。内文明确表示，“我在以前一些作品中都以老陈称呼出现”。 对于此番说法，省委党史方志办副主任、研究员王盛泽对记者表示，根据史料可以确认，“老陈”便是陈德义。 市委党史办宣教处吕南勋处长认为，“老陈”的故事于福州史料皆有记载，真实性无误。 原来，当年护送电台的正是陈德义。至此，“老陈”的身份终于尘埃落定。
陈德义 祖籍长乐县江田镇南阳村 1945.3-1948年 地下党省委机关警卫连、地下党闽中游击队 1949年建瓯军管会管理科长、支前民工团教导员 1949年-1950年 支前司令部船工教导员 1950年 长乐县工商管理科长 1961年 闽侯地区行署物资局长 1970年 莆田地区行署物资局长 1980年 福建省侨兴轻工学校校长 1982年 莆田地区行署民政局长 1983年 离休，地专级
郑帅 摄 后记 如今，革命前辈所建立的“红色航线”历久弥新，带领无数游客体验和感受革命情怀，进一步传承和弘扬红色精神。 《星火燎原》里的“老陈”是一名真真实实存在的、隐秘而伟大的地下党员，他是千千万万优秀共产党中的一员。 历史像一扇大门，向我们缓缓打开，透过这扇门，我们望见，革命先人依着他们的信仰，努力前行，不惧生死，为后人的幸福生活鏖战、抛洒热血，为我们披荆斩棘、铺平一条条路。 而我们后人不能让他们淹没在历史里。我们不仅要铭记，还要在对历史的深入思考中做好现实工作，更好走向未来。 (责任编辑：) |
